“顽固性皮炎……合并……神经性耳鸣?”
“心理因素影响大?压力?刺激?”
校医那带着叹息和理解的温和话语,如同淬了冰的毒针,一根根狠狠扎进谢宣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大脑最深处!
门外的谢宣,浑身僵硬如石雕!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惊骇冲击得轰然逆流!他死死扒着冰冷粗糙的门框,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是简单的皮肤病!
还有耳鸣!神经性的!和心理有关?!
“不要碰我”……“该死的声音”……“左耳”……“窒息”……乐谱空白处那些痛苦挣扎、力透纸背的字迹,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烙进他的脑海!
一个模糊却无比骇人的轮廓,在他混乱的思绪中骤然清晰:顾言辞左耳的问题,远非“过敏”那么简单!那是一个深埋的、由生理痛苦和心理创伤交织而成的、一触即发的雷区!剧烈的碰撞(比如刚才的摔倒?)、巨大的噪音(比如……架子鼓?)、强烈的情绪刺激(比如愤怒?恐惧?被窥视?)——都可能成为点燃引信的火星,将他拖入难以忍受的痛苦深渊!
而他……他之前那个疯狂的计划,竟然是在迎新晚会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在顾言辞最专注、最投入演奏的巅峰时刻,用狂暴的架子鼓噪音……去精准地、刻意地引爆那个雷区?!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混杂着灭顶的后怕和汹涌的自我厌恶,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谢宣彻底吞没!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他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双腿抖得如同筛糠,冷汗瞬间浸透了运动服的后背。
他到底……差点犯下多么卑劣、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校医在拿药,还有顾言辞压抑着某种不适的、极其细微的吸气声。
谢宣再也无法待下去了!巨大的恐慌和强烈的负罪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松开扒着门框的手,转身踉跄着逃离!脚步虚浮,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体育馆,一头扎进外面傍晚微凉的空气里,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冰冷和沉重。
……
接下来的几天,谢宣彻底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幽灵。
他穿着那身规整的蓝白校服,按时出现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他不再炸毛,不再回应任何试探的目光,甚至不再与人发生任何不必要的交流。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两件事上:死死地盯着黑板(尽管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以及……用眼角的余光,严密地监控着教室门口和走廊。
目标只有一个:顾言辞。
或者说,是顾言辞经过高一(7)班时,那个短暂的瞬间。
每一次,只要走廊里传来特有的、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谢宣的心脏就会瞬间提到嗓子眼。他立刻挺直脊背,用尽全身的演技伪装出认真听讲或看书的样子,但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死死锁定门口。
当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边缘,谢宣的呼吸会瞬间屏住。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角度,捕捉顾言辞左耳区域的画面——
阳光下的侧脸?光线是否充足?
他走路的速度?是否急促?情绪是否激动?
耳廓轮廓?耳垂颜色?是否泛红?红的程度?
他是否皱眉?是否下意识地偏头?
每一次观察,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带着巨大的紧张和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他像个偏执的侦探,试图从这些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碎片中,拼凑出顾言辞耳朵的真实状况,验证校医的话,也……确认自己是否再次成为了那个无形的刺激源。
几天下来,他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精神高度紧张,疲惫不堪。黑眼圈浓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脸色也苍白得吓人。但他无法停止。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想要弥补(尽管不知从何做起)的冲动,驱使着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确认顾言辞没事,必须……离他足够“远”,以免再次成为点燃引信的火星。
然而,越是观察,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就越发清晰。他看到了顾言辞偶尔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了他在喧闹走廊里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甚至有一次,在阳光强烈照射下,谢宣清晰地捕捉到他左耳垂那抹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淡粉……
每一次发现,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谢宣的心上。提醒着他,那个雷区真实存在,而他,曾经离引爆它只有一步之遥。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周末将至的浮躁气息,翻书声、窃窃私语声交织。
谢宣依旧坐在他的角落,强迫自己盯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但思绪早已飘远。连续几天的精神紧绷和睡眠不足,让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眼前的公式和符号扭曲变形,眼皮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巨大噪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教室的嘈杂,从走廊深处猛地炸响!紧接着,是几声女生惊恐的尖叫!
“啊——!”
“我的天!!”
“琴房!是旧楼琴房那边!!”
整个教室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尖叫惊动!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连讲台上昏昏欲睡的班主任也猛地惊醒,站了起来。
谢宣更是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清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琴房?!
旧楼琴房?!
顾言辞?!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他所有的混沌!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但他根本顾不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桌椅,不顾一切地冲出教室后门,朝着旧教学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顾言辞!千万别出事!千万别是因为……噪音?!
他冲下楼梯,穿过主教学楼和旧楼之间荒芜的小径,不顾一切地撞开旧楼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布满灰尘的楼梯!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回响。
离顶层越近,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紧张感就越发浓重。隐隐的……似乎还有一种压抑的、极力克制的喘息声?
谢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冲到音乐教室紧闭的木门前,毫不犹豫地,一把狠狠推开了厚重的门板!
“哐!”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夕阳的金红色光芒,依旧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泼洒进来,将整个空旷的教室染上一层暖色调的光晕。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谢宣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顾言辞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不再是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冰冷疏离的学神。此刻的他,像一头濒临崩溃边缘的困兽。那身笔挺的蓝白校服外套被胡乱地扔在几步远的地方,里面的白衬衫后背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紧紧贴在清瘦的脊背上,勾勒出肩胛骨剧烈起伏的轮廓。
他双手死死地、近乎痉挛地捂住自己的左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死白,微微颤抖着。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幅度大得吓人!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的痛苦折磨!
他低垂着头,黑色的额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太阳穴上。谢宣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喘息,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
“呃……呃……”
那声音破碎而沙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惧!
而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堆四分五裂的木片和断弦——那是被暴力摔碎的、属于他的小提琴!琴身扭曲变形,琴颈断裂,昂贵的琴弦像垂死的蛇一样蜷曲着。旁边还有几页被撕得粉碎的乐谱,如同被蹂躏的蝴蝶尸体。
显然,刚才那声巨大的“哗啦”碎裂声,就来源于此!是他失控之下,亲手摔碎了自己的琴!
谢宣僵在门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惊骇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言辞!脆弱、痛苦、濒临崩溃,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冰山,暴露出底下被万年寒冰封冻的、早已伤痕累累的内核!
那死死捂住耳朵的手,那无法控制的颤抖,那破碎痛苦的喘息……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正在承受着校医所说的那种可怕的痛苦!神经性耳鸣的爆发?还是……更深的创伤被触发了?
就在这时,顾言辞似乎被门口巨大的撞门声惊动。他猛地停止了那压抑的喘息,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僵硬,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当他的脸暴露在夕阳的光线下时,谢宣的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冷气!
那张总是完美无瑕、冰冷平静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冷汗,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额角和太阳穴处,因为极度痛苦而暴起几条狰狞的青筋。最让谢宣心脏骤停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墨色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白几乎完全被染红!瞳孔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微微涣散、失焦,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被痛苦彻底吞噬的混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绝望!
他的视线落在门口的谢宣身上,那双血红的、涣散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被彻底冒犯、被窥见最不堪秘密的、狂暴的羞怒和憎恨!
“滚……!”
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单音节,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驱逐,像濒死野兽的最后警告!
他试图用手撑地站起来,想要将这个闯入者彻底驱逐出去!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刚起到一半,就猛地一阵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蜷缩起来,那只捂住左耳的手因为脱力而微微松开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间!
谢宣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了顾言辞的左耳后方!
在凌乱湿透的黑发掩盖下,在那片苍白细腻的皮肤上……赫然横亘着一条约莫两寸长的、已经变成淡白色的陈旧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狰狞地趴伏在那里!
那条疤痕……位置……就在耳廓后方,靠近颅骨连接处!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裹挟着刺目的电光,在谢宣混乱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将他所有的认知炸得粉碎!
疤痕!
耳后的疤痕!
陈旧性疤痕!
乐谱上那些痛苦的字迹——“不要碰我”、“该死的声音”、“左耳”、“滚开”、“窒息”——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烙印在那条狰狞的疤痕上!
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挣脱封印的远古凶兽,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咆哮着撞入谢宣的意识!
顾言辞的耳朵问题……
那顽固性皮炎……
那神经性耳鸣……
那对噪音、碰撞、刺激的极度敏感……
那深埋的痛苦和恐惧……
根源……根源很可能不是天生的!
而是……创伤!
是暴力!
是来自……外界的伤害?!
是谁?!
是什么时候?!
那条疤痕……藏着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冰冷的、灭顶的恐惧感,让谢宣如同坠入万丈冰窟,浑身血液都冻僵了!他看着眼前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痛苦颤抖、眼神涣散绝望的顾言辞,看着那条刺目的疤痕,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差点……差点成了那个在他最深伤口上撒盐、甚至试图引爆他痛苦深渊的……第二个施暴者?!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几乎将谢宣彻底击垮!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着顾言辞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羞怒和憎恨的眼睛,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道歉?解释?安慰?
在对方如此赤裸的痛苦和那个狰狞的伤疤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他只能僵硬地、像个罪人一样,站在那里。夕阳的光线穿过高大的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个蜷缩在地痛苦不堪,一个僵立门边如遭雷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巨大痛苦、冰冷的绝望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