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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07-06 22:44:59

张建国没说话,只是示意李大力帮忙扶着机器检修盖板。他再次凑近那堆复杂的线缆和接口,将新的(其实是旧的)保护器对准卡槽。那双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此刻抖得更厉害了。周围的农工们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些,屏住了呼吸,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机器内部残余风扇的低鸣和张建国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努力稳住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保护器似乎对不准那个小小的卡槽,几次滑脱。每一次尝试,都牵动着周围所有人的神经。汗水顺着张建国花白的鬓角流下来,滑过深陷的颧骨,滴落在冰冷的机器外壳上。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保护器被按进了卡槽。

“好了。”张建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带着脱力后的虚弱。他示意李大力松开手,自己则颤抖着拿起螺丝刀,准备拧紧固定螺丝。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一直紧张盯着的年轻农工忍不住开口了,语气里充满了惊奇和不解:“张老师,您……您咋连这个都懂啊?这铁疙瘩里面的道道,我们这群大老粗捣鼓半天都抓瞎!”

张建国正在拧螺丝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小小的螺丝上,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那是一种久违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腔调,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

“哦,这个啊,原理很简单。过载保护器,核心就是个双金属片结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粉笔划过旧黑板,“……当电流超过额定值,金属片受热弯曲变形,推动触点断开,切断电路,保护后端设备……”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用螺丝刀尖,在那块布满灰尘的机器外壳上虚虚地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动作流畅而自然。

“……就像……就像教室里讲过的,那个基础的串联电路模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近乎呓语。那个在空气中虚画的示意图也停在了半空。他猛地顿住了,像是被自己发出的声音烫到了一样。那久违的、站在讲台上为学生剖析原理的感觉,如同潮水般猝不及防地涌来,瞬间淹没了他。他怔在那里,握着螺丝刀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有些失焦,仿佛透过眼前冰冷的机器和焦黑的线路,看到了另一个阳光明亮、空气清新、满是年轻面庞和求知眼神的世界。那个世界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远得只剩下镜子里那张枯槁的脸。

喉咙里一阵熟悉的剧痒猛地袭来,他再也无法抑制,丢下螺丝刀,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整个身体都在痛苦地颤抖。这一次,咳嗽持续了更久,仿佛要把那刚刚被唤醒的、不合时宜的过去,连同破碎的肺叶一起,重新咳回冰冷的现实。

等他终于缓过气,直起身时,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死气。他避开周围那些好奇的、探寻的目光,包括李大力那双充满感激却又带着一丝困惑的眼睛,默默地、快速地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

“好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试试吧。”

李大力早已等不及,立刻扑到旁边的控制面板上,手指有些哆嗦地按下了重启按钮。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机器内部的嗡鸣声由弱变强,指示灯次第亮起,屏幕闪烁几下,终于稳定地显示出运行参数。连接的水培槽里,清澈的营养液带着细小的气泡,重新开始汩汩地流动,浸润着那些干渴的根系。

“活了!活了!张老师!它活了!”李大力猛地转过身,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他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布满泥污的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他张开双臂,似乎想给张建国一个熊抱,但看到对方那摇摇欲坠、扶着机器才能站稳的虚弱样子,又硬生生刹住了车,只是激动地搓着手,一个劲儿地重复:“谢谢!谢谢张老师!您救了命了!救了命了!”

周围的农工们也松了一口气,纷纷向张建国投来感激和敬佩的目光,七嘴八舌地道着谢。张建国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弯腰收拾好自己的工具袋。身体的沉重和肺部的灼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他不想再待下去,不想再被那些过于热烈的感激包围,那只会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那个“张老师”身份之间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没事就好……线路……我该去检查下一段了。”他声音嘶哑地说完,没再看任何人,佝偻着背,拎着那个破旧的工具袋,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穿过那些重新忙碌起来的农工,推开那扇沉重的隔温门,重新没入了昏暗的通道之中。身后,农场里重新响起的机器运转声和人们劫后余生的议论声,被厚重的铁门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地下城没有真正的黑夜,只有“天光”的明暗调节。当张建国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终于挪回他那位于平民区三期深处、如同鸽子笼般的家门口时,通道顶部模拟光源的光线已经调暗,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昏黄的“暮色”。冰冷的金属墙壁散发着寒意,通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无法完全压抑的咳嗽声在回响。

他摸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隔壁那扇同样斑驳的铁门“吱呀”一声,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

李大力那张憨厚的脸探了出来,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紧张,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张老师!”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迅速闪身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不等张建国反应,李大力已经一步跨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将那个温热、散发着诱人甜香的东西塞进了他冰凉的手里。

入手是滚烫的。借着微弱的光,张建国看清了:那是一个烤红薯。不大,表皮焦黑,裂开的地方露出金红软糯的内瓤,丝丝热气裹挟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泥土和阳光的甜香,固执地钻入他浑浊的鼻腔。这香气,在地下城这充斥着营养膏和机油味道的牢笼里,显得如此奢侈,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温暖。

“娃娃的药钱……刚换的零件……”李大力搓着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张建国的眼睛,只死死盯着那个红薯,“您……您别嫌弃。这个……这个甜!您拿着,暖暖……暖暖肺!”他似乎想找更多的话来表达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却又笨拙地词穷了,最后只是用力地重复着,“甜!真的甜!”

张建国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烤红薯滚烫的温度透过焦黑的外皮,灼烧着他冰冷的掌心,一路蔓延,竟奇异地驱散了一丝肺腑深处的寒意。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或许是推辞,或许是感谢,或许是关于药钱的担忧——但喉咙像是被什么更热的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大力见他没拒绝,脸上紧张的神色松弛了一些,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朴实的笑容。“您快进屋吃!趁热!我……我回去了!”他飞快地说完,几乎是逃跑般闪身钻回了自己的房门,“砰”的一声轻响,门关上了,留下张建国一个人,独自站在昏暗、冰冷的通道里。

空气重新沉寂下来,只有手中那个小小的、滚烫的烤红薯,像一个固执燃烧的小火炉。

张建国默默地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狭小的房间被穹顶模拟的“月光”——一种惨淡的、毫无温度的蓝白色光晕——所笼罩。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立刻去吃那个红薯。他放下工具袋,走到床边坐下。

冰冷的金属床沿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他伸出那只没拿红薯的手,慢慢探进上衣内侧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小方块。他把它掏了出来,是那个装着“优秀教师”奖牌的盒子。

他摩挲着冰冷的金属盒面,那熟悉的、象征着过去荣光的凉意,此刻却似乎被掌心那团来自烤红薯的滚烫所浸染。他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两样东西:一边是象征过去荣誉的冰冷金属,一边是维系当下生存的滚烫食物。一边是旧时代沉甸甸的遗物,一边是新时代挣扎求生的微光。

昏暗中,他缓缓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铜质的奖牌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优秀教师”四个字依旧清晰。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带着红薯残留的甜香和温度,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过那冰凉的刻痕。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地底深处悄然涌动的暖流,顺着指尖,沿着手臂,缓缓流淌进他那颗早已被病痛和失落冻结了太久的心。那感觉细微却清晰,带着红薯的甜香,带着李大力那双感激又笨拙的眼睛,带着李伊清脆的“张爷爷好”,甚至带着农场里那些重新流动起来的营养液的气息……它们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这暖意,竟一点点融化了奖牌那层象征过去的、坚硬的冰冷外壳。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尘封的纪念品,一种无声的控诉。它在掌心,在指尖的触摸下,第一次,有了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

通道深处,不知何处传来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那是地下城教育中心方向,夜间补习班下课了。少年们短暂的喧哗如同被压抑的春雷,隐隐滚过冰冷的金属通道,穿透厚重的隔墙,微弱却执拗地敲打着他的耳膜。那声音遥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撞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上,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穿透狭小的窗户,望向通道尽头那一片被惨淡“月光”勾勒出的、巨大而沉默的钢铁穹顶轮廓。那冰冷坚硬的线条之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萌动。

晚上结束工作后,他小心翼翼的切下一块红薯放在餐盘里,并把剩下的红薯收起来放好,最后将其放入口中细细品味,最后发出一声轻叹:

“真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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